温度 · 2022年4月29日

非洲赎人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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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刘齐

能干的老五劳务出口到非洲,负责一个工程队的后勤工作。工程队一百多人,生活被老五安排得挺好,大家总夸老五会办事。

时日平淡,有一晚突然出了情况,仓促中,老五从后方上了前线。

十万赎金

队里有规定,晚上没事都在驻地待着,别到处乱窜。有三个新来的工人不听劝,晚饭后溜出去,要欣赏美丽的非洲夜景,一去就没了踪影。

半夜里跌跌撞撞回来两个,磕磕巴巴汇报说:遇险了。

没遇蟒蛇狮豹,遇的是劫匪,黑灯瞎火挨个儿搜身,胳肢窝、胯巴裆一一摸到,不要别的,单要钞票,也不点数,往兜里一揣:你,你,可以走了。

没回来的那个叫小佟,河南新野人,晚饭时还跟老五说,食堂里的打卤面不如他家乡的板面可口。合该小佟倒霉,身上一分钱没带,劫匪便改当绑匪,扔下话,让中国工程队备足银两,前往赎人。

惊悚,蒙圈,加之语言不通,绑匪到底索要多少金额,什么期限,送到何处,要没要工程队的通信方式,放回来的这两个人,任经理怎么追问、提示,也说不明白。

如果一句英语不懂,倒还省事,说不定人家会写个纸条什么的。偏偏他俩会说Yes,还会频频点头,这就麻烦了,绑匪一定认为信息传递有效,只须消消停停,坐等收款就是。

怎么办?总不能匪我双方一起傻等啊。

能不能通过外交途径,媒体,还有谈判公司,方方面面齐下手,促使局面朝着有利的方向转化?话是这么说,听起来也正确,可是掂量来掂量去,总觉得不妥。因为这样一弄,等于把事态公开了,满世界都知道,其结果,很可能使案件复杂化,绑匪破罐子破摔,人质一定更危险,价码还会提高。该国有过先例,一起绑架案,挑明后骑虎难下,绑匪层层加码,最后足足花了一百万美元才将人质赎回。

经理急得不行,一口饭也吃不下,搁谁都吃不下,不由自主,都爱往最坏的方面想。这次若也索要一百万,那可是天价啊,全队的利润才多少?这还在其次,关键是人,人命关天,一旦接不上头,那边认为你见死不救,一急眼撕了票,咱怎么向上级和家属交代?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,这种情况能让你见尸?见了也不好办,当地风俗,还有法律,不准火化只准土葬,让骨灰返乡甭指望了,活蹦乱跳一个河南大小伙子,突然就入了非洲的土,谁受得了?念头一岔,一散,还可能想到抚恤安排、工伤认定、责任归属、处罚意见等等,心绪更乱。

碗里的面条都成坨了,老五说:经理,我再给你下一碗?

经理冲着墙,眼仁聚不了光。老五就说,他认识一个菜贩子,亲戚在当地警局上班,脑瓜子活泛,各路通吃,能不能试试这个关系?

经理一拍桌子:那还用问,赶紧。

老五开着买菜的皮卡——我们家乡叫“半截美”,外出运作一番,谢天谢地,总算有了回音,绑匪电话、赎人时间和地点都有了,赎金数也有了:十万美元。

讨价还价

经理松了一口气,十万就十万,救人要紧。冷静冷静又愁了,十万虽比百万少了一大块,毕竟不是小数,上哪儿出这笔钱呐?

老五安慰说:十万是报价,咱不还没还价吗?

经理当即委托老五,直接跟绑匪交涉。

老五常跟外界联络,会说一些英语和当地的斯瓦希里语,尤其会说数字,从一到十,到百、千、万,乃至百万、千万,都能说得很溜,拨通电话,老五说:朋友,你们别太狠,咱这边老板回国了,剩下的都是工人,谁有那么多钱?最多最多能出五万,还得分两期付。

对方马上回绝,分期付款,你当我们卖商品房啊?绑匪内心是不是这么想,无从知道,但他们的思路显然被老五带了节奏,就说:五万哪行?六万。

老五拦腰又是一刀:三万。

免提电话里,那边的声音横起来,咬死非四万不可,不然你们也别来了。

老五捂住手机,瞅瞅经理的眼神和手势,心里有了底,大声说:那好,那就0K。

挂断电话,领出四沓美元,每沓一万,拿旧报纸包了,装进一个不透明的塑料袋子,准备赎人。

经理也要跟着去,被老五死活拦住,只让后厨一个人跟他上了“半截美”。没开到指定地点,很远就停下,把车藏进树丛。东看看,西看看,挺热的天后脊梁却冰凉冰凉,出的都是冷汗。

到了地方,天色已暗,有人向这边移动,草棵子瞠得刷刷响。要说不怕,肯定是假话,都是普通爹妈养的,谁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?

冷不防啪啪两声响,老五一激灵,肌肉一绷,定定神,没觉得疼,不像是中弹,不知那些王八羔子用什么弄出的动静。

绑匪走近,双方照面,奇怪,老五反倒镇定下来,想起一个江湖规矩,就提要求,让他先看看人质,是不是完好无缺。

对方闪出空当,一个人影远远地站着。

老五喊了一嗓子,对方回了一嗓子,确认是小佟,老五又提要求:让他过来,我再给钱。

绑匪:让我们先看看钱。

老五一手掐一沓美元,高举过顶。

绑匪:怎么只有两万?

老五叫苦:弄点钱多难啊朋友,有这两万不错了。

绑匪不同意,但口气松了几分:不是说好四万吗?

老五:那两万先欠着,老板回来再说。

对方无语,似乎有些犹豫。

老五趁热打铁:现在放人,现在得钱。警局的人我全认识,事情闹大了,这两万你们也得不到。

几个绑匪嘀咕一阵子,居然同意了。

八千赎回

老五见绑匪晃晃荡荡,都跋拉着拖鞋,脚腕子麻秆一般粗细,就觉得他们不像绑匪,倒像一些街头小混混。他们先前搜那两个工人的身,才几个钱就放人了,可见胃口不是很大,不过一群乌合之众,业余绑一下票。

那几个家伙十八九岁,都很年轻,最小的一个,只有十二三岁。若不是时间紧迫,场合特殊,老五真想教育教育那个小兔崽子,老老实实待在家里,孝敬父母,好好念书,别跟这些人混,混不出什么好。

老五见对手形象猥琐,自身的感觉就强盛起来,气也足了,话也多了,真真假假,微观宏观一通乱侃,侃得绑匪险些忘了“正事”。

老五说:非洲也好,亚洲也好,没你们这么办事的。干你们这行最怕什么?最怕知根知底,要不咋说你们一点也不专业呢,你们的情况,住址啊,家庭成员啊,这些行业机密,人家警察都掌握,不抓则已,一抓一个准。本来这次警局也要来人,我说算了,都是些孩子,给一次机会吧。现在,给你们八千,这个就是机会,你们不论年纪大小,每人分一份,从此好好生活,不做坏事。记住,这个不算赎金,算合法赠送,你们把我的电话留好,将来如果有人追究,我给你们作证。

那帮小子好像挺认同老五的说法,只是觉得数目太少:赠送一回,就赠送八千?我们一共五个人,也不好分呐。

老五说:那好办,给你们五千,一人一千,不用计算。

这时换成他们求老五了:能不能凑个整儿,一万,就一万。

就什么就?老五一口不甚整齐的小白牙放了光,就来就去,还是八千美元,跟我讲价,也不看看我是谁。

最终,老五只给了八千美元就把人平安赎了回来。

摘自《2020年中国散文年选》本文有删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