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度 · 2021年8月13日

高手是不可威胁的

高手是不可威胁的
文/石勇

在电视、电影上,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镜头:两伙玩黑道的人,A帮派和B帮派,在一个地方准备打架。实力上,A帮派稍占便宜,所以,如果大家对砍,很可能是B帮派玩完,但A帮派也会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,即使没有彻底玩完,大多数人也会挂掉。

请问,这种情况下,这两个帮派的老大和兄弟们敢不敢砍,希望不希望砍?

内心肯定是不希望对砍的。

但是,假如他们原来就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仇怨,而A帮派感觉没有面子,需要B帮派服软给一个面子呢?怎么解决这个既不希望对砍,又要得到面子的问题?

这是一个难题,接过这个难题的,是B帮派的老大B先生。

作为帮派老大,当别人找上门来讨说法、作势要对砍的时候,表示服软,开什么玩笑?在兄弟们面前露怯,这个老大还当不当了?但是,如果不服软,A帮派老大A先生及他的兄弟们的面子没有得到,没有台阶下,那肯定会引起流血冲突,发生重大的伤亡事故。
玩黑道就是在玩狠,在两个帮派对峙但还没有对砍的时候,必须有狠的气势。狠的气势一丢,那就输了。所以,留给B先生的选择绝对不是服软,而仍然是玩狠。

玩狠,并不只有对对方狠这个选择,也是可以对自己狠的。

所以,当双方对峙的时候,往往会采用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:B先生拿出刀来,在对方没有料到的时候,突然对自己的大腿猛扎一刀(个人不建议采用砍自己的一个手指头或一只手的方式,砍了就长不出来了。这个建议供各位老大参考),然后,忍着痛苦,眼睛威武、挑衅地瞪着A先生。A先生瞬间傻了,没有料到对方会这样玩,但马上恢复神态,感觉得到了面子,说了几句,带着兄弟们走人。

这是一个双赢的策略,是在双方实力不对等但也不悬殊的博弈状态中都能保存实力、得到面子的经典玩法。B先生玩自残,对自己那么狠,狠的气势并没有丢,还是具有老大风范的。

心理上的原理在这里:

一方面,他震慑了一下A帮派,使他们在心理上输了一着,处于劣势——想想,一个人对自己都可以这样狠,这种狠的程度明显比别人高出一个量级,他能怕谁?这是一个信号:不要逼他,否则,真要对砍,对方一定吃亏。当A帮派被他震慑住的时候,在那样的情境中,心已经虚了。

但对方实力还是在的。所以,你震慑了别人,也要给别人一个台阶。这个台阶就是B先生的自残行为。这又是一个信号:我虽然够狠,但扎的是自己,你可以看笑话。这个信号让A帮派有了心理上的优势,被震慑后得到了补偿。

这样,A帮派心理上的劣势和优势相互抵消。双方都没有失去面子,又都有了台阶下,不需要对砍了。

从这里可以看到,对自己狠,也是一种能够震慑别人的博弈策略。

黑帮老大对自己狠,是拿自己的身体器官开玩笑,看起来很英雄,但在有文化的人看来,不过是动物的层次。

我看了电视剧《北平无战事》后有一个感受,就是剧里面是一群高智商、高情商并且不缺乏教养的人的博弈,这是高手之间的过招。中上层社会就是不一样啊。

即使这些人要玩狠,也是镇定的,不需要靠手势、动作来表现,靠语言就可以完成。他们的狠,表现的是一种内心的强大。

比如,电视剧《潜伏》里,谢若林对李涯说:“只要你一枪打不死我,我活过来了,我还能和你做生意,只要价格公道。”这是一句狠话,这种狠,是内心强大的狠。

这句话无论是从语言的指向上,还是心理上,都对别人没有威胁。所以,请李涯同志放心。但是,它同时传递出这种强大的力量:我是不可被威胁的,你对我的威胁没有任何意义,生和死不是我考虑的问题,我考虑的只有生意,这个也是信仰,像你有别的信仰一样,是超越了生死的。这句话还暗示,你也需要我,对吧?

看到没有?这句话对人的心理来说,具有相当强大的说服力。对这样可以对自己狠到超越生死程度的人,你只有佩服。

当然,这是一种档次比较高的对自己狠。我们今天所碰到的狠人,大多并不是这种人,也不是黑帮老大。我们碰到的对自己狠的人,主要是一些施虐狂、心理被破坏的人、自杀者,等等。

一个人对别人狠,可能他天生就不是什么好鸟,但更可能是,在既有的社会机制下,道德感并不强的他必须强迫自己变成一个狠角色。

一个人对自己狠呢?

我想说,他是道德上的好人。当别人对他狠的时候,他尽管心理上很受伤,但做不到对别人狠。于是把账算到自己头上,通过对自己狠来疗伤。

正因为如此,对自己狠的人最容易有神经症,但很少会心理变态。

一个铁的心理规律是:对别人狠的人,一定先对自己下了狠手;而对自己狠的人,往往不可能去对别人狠。他们的心理问题,往往是心理扭曲、心理变态,而不是得神经症。

原理很简单,我们是人,有人性,和另一个人有人性的联系。所以,当我们看到别人痛苦时,会有同情心。同时,我们也有自我,如果我们尊重自己的自我,就必然会去尊重别人的自我。

如果一个人看到别人痛苦时并不同情,甚至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和心理需求,还去对别人狠呢?那只能说明,他已经斩断了和别人在人性上的联系,甚至已经没有了人性。他不尊重别人的自我,也意味着,在此之前,他已经杀死了他的自我。

摘自《重生还是重演》